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天壤间-《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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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叫韦赹。赹字谐音“穷”。

    朋友们总是拿他的名字开涮,投了个好胎,取了个不太好的名字。

    韦赹也不以为意。他这一辈所谓的捞偏门,跟父辈祖辈们眼中的捞偏门有些不一样,比如韦赹觉得自己不捞偏门,是因为好些差不多出身的同龄人,早就把生意做到了大渎以南,甚至还有小道消息,据说有几个都乘坐跨洲渡船,去过桐叶洲那边了。韦赹是没出息,但他不是傻子,清楚这里边的生意,肯定不会太干净。

    当然,在他叔伯看来,家族子弟,或者参加科举,靠自己考出个清流正途出身,或者去边军,马背上赚取功名,只有这两种,才叫走正道。

    韩六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韦二伯当了很多年的礼部郎中,官是不大,虽说在京城官场也没实权,但是风评好。还是有些机会往上走的。”

    韦赹无所谓道:“就算我爹再跨个台阶,不也还是在清水衙门里边打转,说不定官帽子大了点,管我就更严了,跟我说那门风啊做人啊。”

    韩六儿不再言语。

    韦赹合拢折扇,笑道:“不谈这些烦心事了,今晚算我给你办一场庆功宴,要不是你那边规矩多,直接喊上衙门同僚,甭管官大官小的,喊上一起去我家酒楼多省事,还热闹些。你还不清楚我?读书是不行,酒桌上交朋友,一绝!尤其是给自家朋友撑面儿,更是一绝!”

    韩六儿掀起车窗帘子,皱眉道:“韦胖子,就算我不去你酒楼吃顿饭,来这边做什么,绕远路不说,价格还贵。”

    见好朋友直皱眉头,韦赹便有些发憷,嚅嚅喏喏,说不出个屁来。难怪父亲和叔伯都说韩六儿是块天生当官的料。

    韩六儿也察觉到韦赹的异样,笑道:“你被杀猪当然是不怕的,我才几斤肉,经得起宰?”

    韦赹搓手笑道:“这里门槛高啊,在这边请客吃饭,显得有诚意。再说了,我请客,又不要你掏腰包,你那点俸禄才几个钱。”

    韩六儿扯了扯嘴角,放下帘子,“见着那家伙的嘴脸就晦气。”

    韦赹说道:“肯定见不着他魏大公子的,那家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这边几次。”

    魏浃家世不错,关键是他们家跟上柱国曹氏是世交姻亲,所以魏浃见着了吏部侍郎曹耕心,他是可以大大方方喊一声曹叔叔的。

    这个打小就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也开酒楼,不过是副业里边的副业了。

    这些年总喜欢跟人炫耀,曹叔叔跟他姑姑当年差点就订了一桩娃娃亲的。

    他们这些个在家族父辈眼中不成材的所谓大家子弟,逐渐形成了默契,各有各的门路和地盘。

    韩六儿到底不忍心跟朋友说重话,如今正处于朝廷察计期间,官衙内外,做什么事情都得悠着点。

    只是再一想,自己这小小六品官,跟朋友吃顿好的,而且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若是也会被谁算账,那就算去。

    韩六儿终于不再始终坐姿端正,瘫靠着车壁,踢了靴子,“这段日子连轴转,可把老子累坏了。他娘的,终于能够喘口气吃顿踏踏实实的饱饭了。”

    韦赹哈哈笑道:“混公门就是这点不好。上边嘴皮一句话,下边手脚百件事。我挨骂是自找的,你们累点,也是自找的。”

    韩六儿摇摇头,使劲扯了扯领口,虽然神色疲惫,却是双眼炯炯,“这回忙前忙后,都是值得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官当的,恨不得连路边的野狗姓啥都要亲自去问一下,经常大半夜的,实在睡不着,就要起床,亲自去大街小巷走动走动,才肯放心。但是我心不累,等会儿,咱们哥俩好好喝顿,既然来都来了,到了那边,就喝……贵的!”

    韦赹很少看到韩六儿流露出这样的神态,韩六儿这家伙,从小就稳重,其实跟袁正定挺像的,不过韩六儿却是跟自己一样,喜欢跟在曹侍郎屁股后头一起闯祸。不同的是,曹侍郎回到家里,啥事都没有,韩六儿顶多挨骂,自己却要挨揍。

    韩六儿正色说道:“说吧,怎么开窍的,终于知道找我帮忙办事情了。”

    韦赹犹豫了一下,嬉皮笑脸道:“神女托梦。”

    韩六儿一脚踹向韦胖子,笑骂道:“去你娘的。”

    韦赹竖起手指,“对天发誓!”

    韩六儿揉了揉眉心,道:“行了行了,嘴巴把门还挺严实,其实耕心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娘的,这个王八蛋还给我定了个期限,你要是一直不找我,我就只好去主动找你了。”

    韦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先前在意迟巷那边凑巧遇到独自散步的曹耕心,韦赹就赶紧停下马车,闲聊了几句,曹耕心说在菖蒲河这地儿,韩六儿的六品官能当三品官用。

    曹侍郎确实没说假话。

    韩六儿轻声说道:“能办的,做朋友的肯定力所能及帮忙,不能办的,你找我就是……算了算了,就你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胆子,也做不了什么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勾当。所以你也别觉得我帮了这次,我们的交情就算到头了,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

    韩六儿停顿片刻,说道:“韦赹,你记好了,我韩祎从不跟谁说虚头巴脑的假话,跟你更犯不着装什么大爷。谁觉得你好欺负,随便就敢恶心你,拿你开涮。好,在长宁县,我就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爷。”

    韦赹愣了愣,瞬间红了眼睛,赶忙哈哈笑起来,故意揉了揉眼睛,“这话说的,大老爷们都要落泪了。”

    韩祎轻声道:“下次我介绍洪霁给你认识。”

    韦赹伸手指了指北边,压低嗓音说道:“北衙那位?”

    韩祎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韦赹当然不会多问。

    韩祎自顾自笑起来,“我就纳了闷了,咱们小时候那会儿,你每天跟着耕心走街串巷,不是卖春宫图,就是调戏小姑娘,不然就是吭哧吭哧去跟篪儿街干仗,次次傻了吧唧冲在第一个,就不晓得转头看看我站在哪里,耕心站在哪里的?那会儿你胆子也不小啊,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韦赹抬起掌心使劲揉脸,“那不是跟在曹……耕心的屁股后边,我肯定拎着砖头就往前冲啊。”

    “再说了,耕心的胆子比我们大多了,我们只敢跟同龄的女孩子嘴贱几句,他倒好,只调戏比咱们大上好多岁的姐姐。”

    “你说奇怪不奇怪,不管耕心怎么说,她们竟也不生气,我当年偷偷去篪儿街试过一次,就是马沅他们家那个,瞧着文文气气一姐姐,耕心调戏过好多次了,她次次都是红透耳根子,从不还嘴的,对吧,你记得吧?轮到了我,你猜怎么着,她只是看了我眼,然后后退几步,拉开一个架势,武把式啥的?反正当场就给了我一个过肩摔,好家伙,那一下,把我给摔懵了,躺地上半天都没能坐起来,临走之前,她还威胁我别说出去,否则见我一次就揍我一次。”

    韩祎大笑不已。

    韦赹揉着下巴嘿嘿说道:“这还不算,等我偷摸回到家里,被我娘发现不对劲了,涂抹药膏的时候,一直追问怎么回事,哪家崽子下手这么没轻没重的,哈哈,我就说是韩六儿,是咱们跟着曹耕心一起赚了钱,结果我们分账不均,你就把我打了顿,我娘亲心疼坏了,说肯定要让你爹娘好好管教你。”

    韩祎笑得合不拢嘴,不得不伸出手指揉了揉脸颊,“我还奇怪呢,当年为何我爹娘都莫名其妙劝我一通,说些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我心里边还在盘算呢,那几个不顺眼的王八蛋,自己近期好像都没找他们的麻烦,帮他们开瓢啊。我娘说能不打架就别打架,一起玩的朋友,犯不着动手啊。我爹稍微好点,私底下还跟我补了几句,说真要打架也就打了,千万别吃亏,总要捞点实惠。尤其是跟篪儿街那边对上了,必须至少要保证自己输人不输阵,否则在外边被人揍了都不敢还手,回到家老子再揍你一顿。”

    韦赹啧啧道:“我爹哪有你爹的见识气魄唉。”

    韩祎笑了笑,“还是耕心说得对,你啊,赶紧找个正经姑娘娶回家,只要生了孩子,韦二伯隔代亲,把孩子往怀里一抱,再看你就要顺眼了。”

    韦赹眼神黯然,“就我这副尊容,哪家好姑娘瞧得上眼。”

    韩祎说道:“倒也未必。”

    韦赹点点头,“那我就听你们的,好好收收心,再也不用笑话掩盖笑话了,确实是傻了点。”

    韩祎重新穿好靴子,抬头笑道:“这就对喽。”

    韦赹问道:“那个绰号渠帅的家伙,好像叫柳䢦来着,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好像几条道上都很混得开?”

    韩祎淡然道:“就是个小混子。”

    韦赹也就只是随口一问。京师有意思没意思的事情多了去。好些人物和趣事,无非是提一嘴,听一耳朵。

    大骊京城有两个县,其中长宁县又是更为重要的那个,而韩祎就是上任没多久的新任县令,不过暂时还有个署理身份。

    比如整条菖蒲河以及金鱼坊、花神庙在内,就都在长宁县辖境之内。

    但如果不是曹耕心主动提起,韦赹就没打算去找韩祎帮忙,也想过,但是过不了自己的心关,就不去了。

    长宁县的县令,可以算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官之一,官谚不是说了,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州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但越是如此,整座大骊王朝,百余州,又有多少个县令?有几个县令,皇帝陛下是知道的,诸州地方上封疆大吏都是要留意的?

    韩祎如今的这个官身极为特殊,也被官场习惯称之为天下第一县令。

    韩祎是家族他们这一辈的排行老六,就有了韩六儿的绰号,两个姐姐,一个嫁人嫁得很近了,真就几步路,反正娘家婆家都在意迟巷。一个嫁得很远,嫁去了山水迢迢的东岳地界一个偏远府郡,说是远嫁,其实也跟私奔差不多了。前些年在意迟巷、篪儿街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能够当上长宁县的县令,韩祎又岂会是庸碌之辈?

    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知道韩祎在官场后劲会很足。

    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韦赹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话来,这个热汗直流的胖子就只好狠狠抹了把脸,重新打开折扇。

    滚下了马车,韦胖子领着韩祎一起走向大门,眼角余光瞥见柳树底下站着个青年,韦赹记忆力极好,确定自己不认得此人。

    两位俗称大把事、二把事的临时门房都已经现身,一位相貌清癯的老者和一位妆容淡雅的丰腴妇人,只因为他们认出了韩祎的身份,但是极有分寸的攀谈言语之间,半点不提此事。至于韦赹,在这边勉强算是个熟客,以前胖子带客人来的时候,至多就是当下留在门房内的那位三把事露个面,与之闲聊几句而已。

    京城官员极多,大官也很多,韩祎虽说单论品秩,暂时顶多只能算是中层官员,还是隔壁长宁县的父母官,但是他们哪敢掉以轻心,别说是他们,便是东家魏浃晓得了韩祎登门,都是一定要找个机会,主动拎着酒壶去敲开门敬个酒的。不过今天真不凑巧,可能是例外了,魏浃不但在,而且他真不一定能够抽身去见这位韩县令,即便韩祎是当之无愧的大骊王朝县令第一人。

    韦赹走在路上,瞧见湖边一位古貌道人,便有几分好奇,不晓得是哪家仙府的高人,是否地仙?

    韩祎看了眼老者,不动声色。

    进了丁字号房,韩祎跨过门槛,看着宽敞到能够容纳二三十号人吃饭的那张大桌子,当着两位门房的面,气笑道:“韦胖子,你自己瞅瞅,说好了简单请我吃顿饭,结果就要剁掉你一层秋膘?你自己说,等会儿我到底是喝酒,还是喝你的血啊?”

    方才这一路走来,韩祎跟两位门房还是有说有笑的,并没有端着架子冷着脸。

    韦赹笑道:“气派嘛。”

    韩祎呵了一声,说道:“等会儿你坐我对面,看我怎么给你夹菜。”

    两位门房都有些惊讶,韦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废物,怎么能跟韩祎这么熟络的?

    东家不是说韩祎这种官运好到挡不住的人物,但凡跟韦胖子在路上说句话都算跌份吗?

    韩祎落座,环顾四周,再望向韦赹,笑眯眯道:“韦胖子,在今天能够订到这么间大屋子,老费劲了吧?”

    韦赹哈哈笑道:“不会不会。”

    那位妇人立即说道:“韦公子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东家亲自叮嘱我们,不管今儿如何紧张,都一定要为韦公子腾出地儿。”

    韩祎看着她,微笑道:“这就好。”

    妇人内心打鼓不停,仍是带着那张天然妩媚的笑脸道:“韦公子是贵客,若是咱们园子有款待不周的地方,肯定是我怠慢了。”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怪我。”

    有一双桃花眸子的妇人,她不笑便端庄,一笑便尤物。

    韦赹腻歪笑道:“不怠慢,怎么会怠慢,别打别打,我最见不得这种情形了。”

    妇人其实一直在小心观察韩祎脸上的细微处,与那韦胖子笑言几句,她就和园子大把事一起先退出去,她轻轻关上门,幽幽叹息一声,贵逼人来不自由。这个韩祎,真是个厉害人物。

    方才她面朝屋内,低头弯腰,双手关门的一瞬间,衣领口便有些略显拥挤的白腻风光。

    韦赹没好意思直勾勾瞧,狠狠剐了一眼,便立即做贼似的收回视线。

    韩祎却是自然而然的,顺便就看了一眼,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仅此而已。

    关上门后,老者以心声说道:“这边就给你了。小心些,韩祎不是个善茬,你也别想要敬几杯酒就含糊过去,尤其不要想着耍那些狐媚伎俩,切记一定要敬而远之。我立即去找东家说韩祎到了,来不来这边敬酒或者落座陪酒,就让东家自己看着办了。”

    妇人以心声答道:“我吓都吓死了,哪敢借着酒醉往他身上靠呀,放心吧,等会儿我从头到尾亲自端菜送酒,肯定比那花神庙的庙祝叶嫚,都要像个正经的妇道人家。”

    老者点点头,轻轻离开廊道。外城有外城的好,一些个喜欢清静的官员反而喜欢来这边。

    妇人其实这些年见过的大官,品秩不高却身份清贵的,出身平平却手握实权的,当然也有既是头等豪阀出身、又能够身居高位的,都是为数不少的,在任的二品官还真没见过一个,曾经当过二品从二品的,倒是见了一些。不过又有些人,妇人至今都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都是东家魏浃从头到尾亲自接待的。

    不管见过多少世面,在妇人印象中,韩祎都是一个很特殊的官员,具体为何有这种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最早她还有些建议来着,是不是可以稍微带点“荤”?东家魏浃给气得不轻,直接甩了一耳光过来,大骂她一句,当我这里是个窑子啊。

    园子其实是想要让那叶嫚过来管事的,魏浃一开始对此颇有信心,后来就不提这茬了,只是愤懑说了句,请不动那娘们。

    屋内,韦赹刚想要开口说句谢了,再聊一聊那妇人的身段来着。不曾想韩祎摇摇头,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之后韩祎面色极冷,却是笑声道:“韦胖子,说说看,你那酒楼何时倒闭,最后一顿饭,打算请谁?”

    韦赹心领神会,就开始陪着韩祎扯闲天,哪怕是不犯忌讳的官场消息,以及好朋友的私人情谊,今儿是别提半个字了。

    ————

    陈平安换去堂屋那边,此地既可以是议事的正厅,又是一处空旷异常的秘境。

    陈平安以观想之法,临时悬挂起了一幅崭新的浩然九洲堪舆图。

    再以术法打造出一条椅子,落座之后,抬起双手,手指互敲。

    谢狗坐在门槛上,转头看了眼山主的背影,问道:“小陌小陌,山主又要搞啥子哦?”

    小陌站在一旁,说道:“不清楚。”

    谢狗说道:“感觉山主越来越像他师兄绣虎了。”

    小陌笑道:“你见过崔先生啊?”

    谢狗挠挠脸颊,“是哦。说话又不严谨了,都是跟宋云间聊天聊的。”

    陈平安转过头,问道:“都说飞升境分三种,弱飞升,强飞升,十四境候补。你们觉得我属于哪种?”

    谢狗脱口而出说道:“必须是强飞升啊。”

    小陌几乎同时说道:“弱飞升。”

    谢狗挨了雷劈一般,呆呆转头,小陌小陌,你是被鬼附身了么,怎么说这种话。

    小陌补充道:“公子,跻身十四境之前,看待公子当下境界,就是介于弱飞升和强飞升之间。如今,就是弱飞升。”

    陈平安点点头,重新转过头去,继续神游万里。

    谢狗小声道:“小陌,山主好像被你伤到心了,你瞅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也不愿意多看我们一眼。”

    停顿片刻,谢狗小心翼翼说道:“山主可别是偷偷流泪了啊。”

    小陌无奈说道:“看待修行一事,不能有任何虚妄心。求道之心坚定一事,公子并不比你我弱了丝毫。”

    从玉璞境到仙人境,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脱胎换骨。山上也有“洗心革面”一说,是当之无愧的褒语,只说跻身仙人境之时,便能够任意更换容貌,市井坊间忌讳“破相”一事,跻身仙人境,却是破而后立,可以将一切人身由内而外的芜杂都剔除出去,除了道身更加趋于金身无垢,道心也会接近无缺漏,故而仙人一境,就像为飞升境打了两层厚底子,不断夯实如黄土的道体,用以承载万物,一颗道心似日月星辰,牵引肉身飞升。

    仿佛修道之人的飞升本身即是一种天地交通的雏形。

    跻身飞升,眼中所见景象,跟仙人之时看天地,简直就是翻天覆地。

    确实,陈平安曾经与陆沉暂借过十四境,以十四境修士游览过宝瓶洲各地。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那只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看待天地的“视角”。

    如果陈平安不是被姜赦逼得不得不将人身天地打成混沌一片,说不定就会有些隐患,至于是大是小,终究是无法考证的事情了。

    人间飞升境见着了十四境,好像都会下意识想要询问一句十四境的风景。

    道号青秘的冯雪涛是如此,自号撄宁的宋云间也是如此。

    对啊,飞升境至十四境,又是怎样的别样人间呢?

    陈平安站起身,转头说道:“小陌,狗子,你们谁陪我练练手?”

    谢狗眼神炙热,跃跃欲试,嘴上却说道:“我哪敢呐。”

    小陌说道:“公子,我尚未真正稳固境界,暂时还无法精准掌控分寸。”

    谢狗一抹嘴,从袖中掏出短剑。陈平安立即伸出手掌,“狗子,你先把短剑收回去。”

    谢狗歪着貂帽,她眼神茫然,山主你虽然只是个新飞升,但是你从来不是啥怂包啊。

    陈平安正色道:“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我可以等小陌完全稳固好了境界,再来掂量我这飞升境的斤两。”

    谢狗劝说道:“山主,你可不能因为咱们都是飞升境就瞧不起人啊,我要是认真起来,能耐不小的。”

    陈平安面带微笑道:“此事休要再提。”

    谢狗犹不死心,“这场切磋,剑术对剑术,道法对道法,神通对神通,符箓对符箓,要啥有啥,咱俩过过招练练手,合适的。山主你反正都是必输的,能有啥压力呢,我才是有压力的那个人,山主,你别怂啊。

    陈平安换了个称呼,“谢次席?”

    谢狗立即说道:“好嘞。”

    小陌笑道:“也别怂啊。”

    谢狗双手一扯貂帽,去耳房继续写山水游记去了。

    ————

    这栋私人园林里边,除了各种稀罕的美食,这里最拿得出手的,便是昔年骊珠洞天、如今处州龙泉郡龙窑出产的青瓷。一切文房清供和日用器物,花瓶香炉果盘等,对外只说是民仿官的瓷器,但是真正识货的行家都心里有数,至少是官仿官。

    一个相貌木讷的年轻男人,正在抬头欣赏墙上嵌着许多枚老瓷片的挂屏,四扇屏形制。据说宅子主人在骊珠洞天坠地之初,就跑去那边捡漏了,果然趁着大骊朝廷尚未封禁老瓷山,跑去那座破碎瓷器堆积成山的地方,捡来了一大堆当年还无人问津的珍贵瓷片,四幅挂屏将大骊王朝的所有年号都凑齐了。

    附近角落的花几上边,搁放着一盆兰花。男人挪步到这边,弯曲手掌,轻轻挥动,嗅了嗅。

    屋内其实还有鱼龙混杂的一堆人,但是这位相貌平平的青年好像不善应酬,始终没有说话。

    大为出乎沈蒸的意料,他很就见着渠帅柳䢦了,领着他进了园子,显然熟门熟路,不用谁带路。

    柳䢦在园子外边,有意放慢脚步,聚音成线以密语叮嘱了沈蒸几句。

    沈蒸跟着柳䢦走过一条光线略显昏暗的廊道,两边窗棂雕刻有仙桃葫芦、梅花喜鹊,地上铺着一幅出自彩衣国的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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