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强悍的人也抵不过生命的轮回-《纯真时代之风雨彩虹》

    素玉过年后老板看她工作踏实,又会电脑打字,又肯学习,就给她转为正式员工,工资涨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素玉又抽空报了会计班,生活过得越来越充实。

    六月的一天晚上下班回到家,发现爸爸不在家。自从过年后他就几乎真的没有再出去赌博了,酒也喝少了很多。直到晚上差不多10点多,潘世雄才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腿和手臂上都有伤口在流血。素玉跟弟妹们一边扶着他躺在床上一边帮他清理伤口,仿佛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暑假林蓓回来,她们也没见几面。在一个周末她俩跟孟皓伦一起回了趟乐中学,走在曾经熟悉的校园,三人都有些沉默,那些一起奋斗的日子似乎已经很遥远又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林蓓现在终于适应了高中学习,成绩也慢慢赶上来了,孟皓伦的成绩已经稳居班级前三,两人将来考上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素玉也在工厂一点点扎稳了脚跟。只要努力不放弃,光明永远在前。

    林蓓和孟皓伦高三了,所以一到8月份就回学校上课了。

    素玉又回到两点一线的打工生活。这天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家,说她爸不行了。素玉的耳朵嗡嗡作响,这几天爸爸是说头痛还带一点低烧,她就买了些感冒药给他吃,怎么会这样。素玉回到家里,看到爸爸躺在床上全身抽搐,嘴里边发出奇怪的类似狗吠的声音边流着口水,眼睛斜着。素满和妈妈都在床边哭,两人手臂都在流血,说是被爸爸咬伤和抓伤的。素玉不敢靠近,赶紧跑到邻居家打120电话让医生过来把人送去医院。

    医生检查后问他们潘世雄有没有被猫狗咬伤过?素玉回忆起六月那晚他腿和手臂上的伤口,医生说他应该得的是狂犬病。当时被咬伤后没有及时打狂犬疫苗,导致现在病发,狂犬病一旦病发目前还没有治愈方案。还让被病人抓咬伤的人尽快打狂犬疫苗,否则会被传染。

    素玉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看着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心里重复着狂犬病三个字。对于父亲两个字,她心里其实没多少感情,在最艰难的时候,她甚至恶毒地想过他还不如死了好,至少家里还能太平、还能不再因为他而兵荒马乱。但到了今天,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悲伤和后悔。如果自己能对他关心一点,第二天问问伤口的来源,也许他就不会这样,他今年才四十多岁啊!

    五天后潘世雄在医院去世了,走前的这几天,一如他狂躁的一生,被隔离在特殊病房里,必须靠药物控制,否则就会躁动不止。因为还没上寿,所以按当地风俗不能进祠堂,医院建议马上送去火化。开始唐宝珠死活不肯,但后来终究是想通了。

    一家人抱着骨灰盒回到家时,家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一家六口变成了四口。原本让素玉几乎疯狂的吵闹声恍如隔世。原来,人的生命竞是这般脆弱!人生变化可能就在一瞬间。

    唐宝珠第二天就病倒了,从潘世雄发病到去世,她一直沉默不语,看不出悲喜,没有流过一滴泪。

    素玉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家,走的走、病的病、小的还小,自已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扛起这个家。不管怎么样,田里的秧苗该除的草还是要去除,该种的豆还是要去种,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素玉跟厂里再请了几天假,带着素满素堂到田里干活。

    给秧苗除草时素玉其实很害怕,不会就要把泥水里的脚抽出来看看脚上有没有被那种可怕的水蛭叮上。她又想起了那年夏天,她第一次跟母亲出远门到一块比较低洼的田里插秧。才下田没多久忽然发现自己脚上吸了一条扁扁的乌黑的东西,霎时,所有的恐惧都涌向心口,所有的控制力与思想都消失无踪了,她发疯似地从田间蹦跳到田尾,口里乱七八糟地哭叫着。脚一踏上田坝,她就像劫后重生般有种获救的感觉,却不小心一脚踩在放在田坝上的铝饭盒,一个趔趄掉进水沟里。当她从泥水里爬起来时,浑身上下已沾满了泥浆。如果这样能换来水蛭的松口离去,那素玉也会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折腾了那么久,那东西仍死叮着,泪早已纵横在素玉的脸上了,她真恨不得把脚剁下来。而在她又跺又踹又甩的时候,眼前人影一晃,左脸上忽地挨了热辣辣的一巴掌,她还来不及弄清楚是谁的巴掌为什么时,右脸上已又挨了重重的一击,在大大小小金星之中,她看到父亲暴着青筋的脸和血红的眼睛在面前摇晃。而在“嗡嗡”不停的鸣叫声里,她依稀听到爸爸巨雷似的声音骂道:“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什么臭娇娇小姐么?水蛭也怕,它会吃了你不成?你的命有这么金贵吗!你自己吓死就算了,我最多挖个洞把你埋了也就是了。可你偏偏死不了,却要踩坏我的饭盒!五块钱哪!你以为五块钱是那么容易赚的么?你这个专会败家的死丫头,我要打死你!”父亲越骂越大声,越骂越来气,抓起地上的一条扁担就要向素玉打去。�

    “住手!不能啊,你不能这样做啊,你这样会打死她的!”母亲赶过来了泪流满面地一边死命拉着他一边哀求着他。�

    “你这个臭婆娘,快放开你的臭手。我就是要打死她,不打死她,难平我心口的气。你没看到吗?她不但出尽洋相,而且还把我的好端端的一个新饭盒踩坏了,我不打死她,留着她有什么用?”父亲边死命地想挣脱母亲的手,边抡着扁担向素玉这边乱舞。�

    “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饭盒吗?饭盒坏了还可以再买,女儿打死了可就没有了啊!”�

    “没有了就没有了,这样的女儿,养大了眼看也是累爹败娘的,你看她那窝囊的样子。我看她就是比不上那个饭盒。饭盒还可以用,而这个臭丫头,除了会吃会睡,就只会败我的东西,惹我生气!唐宝珠,你识相的快放手,否则连你我也一同把你打死!真是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崽,她就是跟你学的!”�

    “好啊!既然我没用,既然你觉得是我们娘儿拖累了你。那好,你就把我们打死好了。打死了我们,你就可以天天去喝你的酒,赌你的钱了!打啊,潘世雄,你不是力气大得很吗?我站在这里给你打好了。”唐宝珠放下抓住潘世雄的手,直视着潘世雄。潘世雄倒是有些愣了,结婚快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发现面前这个矮小枯瘦的女人身上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她的这个神态,就像母鸡对着要吃它的小鸡的鹰,张着翅膀凛然对峙来敌的那副神气。潘世雄有一瞬间竟迷惑了,他以为,面前这个女人是踩到她头上也不会哼唧一声的,二十年来,只要他大声喝她一下,她就会缩着脖子躲得远远的。然而迷惑过后,更激起他对潘素玉更大的怒气。“啪”大手一挥,唐宝珠的脸上已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妈的,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我先把那臭丫头打死,再来收拾你!”说着抡起棍子就向素玉打去。�

    “阿玉,你走吧,快走啊!”唐宝珠死死地抱着潘世雄,一边流着泪向素玉叫道。�

    素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泪流满面跟父亲奋力搏斗的母亲,再看看那被怒气冲红了双眼的父亲,她的脑子模糊一片,心在一点一点地抽紧。她甚至忘了恐惧,忘了周围的一切,忘了自己,一切于她似乎都是空的。唐宝珠的那句“快点走啊”传到她的耳里,她便像是受催眠一般,飞也似地转身逃奔而去,没有任何的意识,没有任何的思想,没有任何方向,她只是向前奔,一直向前……

    脚上那条早已吸足了精血的水蛭这时终于满足而去了。从那被吸过血的伤口里,慢慢地在向外渗着血,把脚染红了一大片。潘素玉看了直想吐。可是从那天开始,她就像一日之间突然跨越童年、少年,一步迈向成年一样。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学会承受,开始学会照顾别人和发展自己。从那天起,她更加努力学习了,在家则用心地照顾姐姐和弟妹,极力帮助母亲料理这个家,有时,当母亲被父亲打骂时,她还会安慰母亲,陪着母亲落泪,她成了唐宝珠一个最贴心的朋友。而对父亲,她从内心对他感到反感,对潘世雄的打骂,她倔强地不叫不哭,只是无言地瞪视着他或者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这激怒了潘世雄,他受不了女儿对自己的那种傲然漠视。起初他总是以加倍的惩罚来对待她,到了后来,他大概也认为自己的暴力无法制服这小小的倔强的女孩,因此到后来反而较少打骂她了,有时还故意与她搭话。�那年,潘素玉才九岁。�

    素玉回忆着过往,眼泪滴落在田里,荡起了一圈一圈小小的波纹。再强悍的人,原来也抵不过生命的轮回。只是这个家以后该怎么办呢?自己该怎么办呢?